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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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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老天爺有沒有給他們奇跡這是後話,自從那天神社逃生,又是三日。三日以來,晴明昏迷不醒,伺茵閉門不見,最緊密的無音一天能見到她幾次,大都是伺候梳洗,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。

整個溫泉,最空閑的除了老板娘和幾個侍女丫頭,大概就是白鷺禦了,他被那四個人晾在一旁三天,好像也沒有誰想起來他。偶爾路過晴明房間的時候,想著人還沒有醒就幹脆不進去打擾,而有意去看望伺茵,都被門口守著的無音擋下了。

“伺茵大人消耗過多,正在入定恢覆。”

這是無音的原話,也是三天以來,無音與白鷺禦唯一說的一句話,不管見到多少次,都沒有別的話可說。

於是他只能百無聊賴地找老板娘要了兩本書,自己窩在房間裏看。

無音打發走白鷺禦,推開房門走進去,伺茵依舊不在裏面,她嘆息,關上房門,走到另一端,打開了通往房間溫泉的小門,動作輕緩,盡量不驚擾到自己的主人。

裹著浴巾的伺茵,一頭黑色的頭發蔓延開來,鋪滿了周圍的泉水,她只是安靜地坐在池子中央,閉著眼睛,不管水蒸氣蒸出了她多少的汗水,都沒有把眼睛睜開。

無音擡頭看看時辰,脫下木屐,輕緩地走到池子旁邊:“伺茵大人,時辰差不多了。”

伺茵聽到聲音,淡然地睜開眼來,放在水裏的雙手擡到胸前結印,把恢覆得七七八八的功力周身運行一次,然後慢慢起身,走到岸邊,擡起手,無音扶住,才從水裏出來。

這溫泉水有藥用,在裏面打坐功力恢覆得很快,可是泡久了會頭暈,每天最多只能在裏面打坐一個時辰,有的時候甚至用不到,比如最開始的第一天,伺茵只能在裏面待半個時辰,因為功力沒有恢覆,很快就有暈眩感。

擡頭看看天,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,心想自己如此快速地恢覆過來,褚晉一定更加懷恨她占用了這絕妙溫泉地。

可是那又怎麽樣,誰讓他當時沒有想起來,這會兒這個地方已經被她占了,就算他想來,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功力有沒有恢覆到對抗他們的程度。以褚晉的小心謹慎,絕對不會賭。

無音扶著伺茵回到房間,換上幹凈的浴袍,然後帶著濕漉漉的浴巾出去了,這個時候伺茵還要在房間裏打坐,她正好出去把浴巾交給那些侍女們。

輕輕關上房門,無音在門口左右觀望了一下,正好有個侍女端來了食物,她便欣然接下,順手講浴巾遞過去,侍女接到浴巾,互相行了個禮就走了,無音推開門,講食物放在房間裏,然後再次出來,關門。

有的人一直都很懂事很隨和,可是一旦鉆了牛角尖,那就很不容易出來。伺茵大概就是這樣。無音跪坐在門口嘆氣,真不知道該拿自家主人怎麽辦才好。

她已經三日沒有說話了,是真的一個字都沒有說,那天哭過之後,只是交代任何人都不見,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與溫泉裏,除了睡覺吃飯,打坐入定從來沒有停止過,有的時候甚至吃飯都可以省了。

無音知道她心裏別扭,如果晴明大人不醒過來,她會一直別扭下去,再有,如果她不加快恢覆,等到褚晉找上門來,大家只有死路一條。但是,她實在是拼命過頭了,如果不是有這麽多年的修為支撐,只怕按照這個勁頭,很有點走火入魔的可能。

這個時候如果博雅大人在,漪艷姑娘在,也許伺茵大人的情緒都不會這麽糟糕,可偏偏,她與蜜蟲誰都勸服不了伺茵大人,這也是她非常苦惱的事。

無音靠在門口,耳邊安靜得可怕,估計伺茵大人這頓飯又省了,無奈地搖搖頭,突然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,一聽就是個男人,這裏還能這樣走路的男人,也沒別的了。

身邊一道陰影投下來,擡起頭,白鷺禦的臉龐就出現在無音的視線裏,出於禮節,無音站起來,對白鷺禦行禮,白鷺禦卻阻止了她,臉色並不是太好:“如果還是那句話你就不要說了,整整三天,隨便她什麽傷都好了,我自己的師妹我了解,何況她還不是受傷只是耗損過多。”

無音靜靜地看著他,直到看得他心裏發毛,也一個字都沒有說,白鷺禦突然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,準備繞開無音直接開門,無音趕緊整個人擋在門前,面無表情,但是決不讓步。

白鷺禦皺起眉頭,也不管裏面的人能不能聽見,揚聲就說:“既然你護主心切,你就該明白,再放任她這樣鬧脾氣也沒什麽結果,難道鬧脾氣晴明就能醒過來了?還是師傅可以死而覆生?你的主人不是這麽不懂事,你讓開,我跟她說去。”

這些道理誰不懂?無音難道不想跟伺茵說?可是這些話還需要跟伺茵說麽?

伺茵現在不需要誰跟她講道理,她只是跟自己過不去。

無音的不理不睬又固執,讓白鷺禦失了耐性。不,應該說這三天的冷藏早就讓他沒有了耐性,只是現在才爆發出來:“無音,伺茵生病了,但是病的不是身體,你覺得什麽才是對她好的?”

“伺茵大人病了二十年,白鷺先生卻現在才來說這樣的話?”無音冷著臉反問他,姿態語氣像足了自己的主人:“自從萬世巫女辭世,伺茵大人就是這個樣子,那個時候白鷺先生沒有救她,是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把她治好的!白鷺先生不覺得自己,已經晚了太久麽?”

白鷺禦的臉色更加難看:“你是她的式神,難道不知道她的過去?是我晚了太多,還是她從來沒有給過我機會?”

“那有什麽區別?”無音冷笑:“如果白鷺先生真的有心,怎麽會放任她一個人,顛沛流離二十年。”

白鷺禦雙唇顫抖,可是無法反駁。

當年的他驕傲,驕傲到可以放棄對伺茵的喜愛,伺茵說不願意,不喜歡,他轉身就走再不回頭,無音一句話,就說到了他最不願意面對的真實,可是他有什麽值得驕傲?沒有,所以他現在後悔,然而就如無音所說,已經太晚了。

門口的兩個人對峙著,房間的大門卻在這個時候打開了。兩個人都是一楞,無音更是迅速轉過頭,看見一身浴袍的伺茵,站在了他們面前。

“師兄,進來說吧。”

說完這句話,伺茵就轉身回到房間裏,白鷺禦和無音對視一眼,也就跟了進去,無音乖巧地把房門關上,不敢偷聽。

她覺得伺茵大人有些生氣,大約是自己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。

那個人,畢竟是伺茵大人的師兄,是這麽多年,還有來往的師兄。

房間門關上,伺茵站在屋子裏,面對著溫泉的方向,白鷺禦站在她的身後,陽光從對面透過白色的窗戶紙映射進來,讓伺茵沒有表情的臉多了兩分明媚色彩。

“無音是個孩子,說話莽撞了,師兄不要介意。”

沒有溫度的聲音,還好,還算平緩。

白鷺禦搖頭,盡管伺茵並不能看見:“她沒有說錯,何況她也是最懂你的人。師妹,你有沒有怪過我?”

“什麽?”

“當年我驕傲地放棄了喜歡你,你有沒有怪我,讓你顛沛流離,無處安身?”

伺茵的嘴角彎起極其不易察覺的弧度,她想現在的她,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怪他:“這二十多年的生活是我自己選的,我不後悔,也不怪誰,唯一怪過的,是害得師傅去世的人。”

“師傅的去世,不僅是你,我也很難過。”白鷺禦嘆息說:“其他的師兄師姐修煉魔道已經斷絕人性,師傅最疼我們兩個不是麽?”

是啊,師傅最疼愛的人,除了她,還有白鷺禦,所以最後離開的時候,把最重要的秘籍傳給了伺茵,把最驕傲的藥方交給了白鷺禦。

“師傅將我們帶大,保我們衣食無憂,有如父母,為她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。可是師妹,安倍晴明呢?他值得麽?”

“呵,哪有什麽值不值得。”伺茵低聲笑出來,可那笑容,如果白鷺禦能看見,一定會覺得非常難看:“他不止一次救我,我卻連讓他蘇醒都做不到。”

“就為了這個,你天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?”

伺茵淡然:“也不盡然,我還要保護你們,不然褚晉找上門來,等著死?”

“師妹,你是騙過了所有人包括你自己,還是從頭到尾,你根本沒想過要明白?”白鷺禦的聲音突然高了些,連門外的無音都聽到了,嚇得想要偷聽,又不敢。

伺茵沒有說話,白鷺禦想說什麽,她知道。

怎麽會不知道,她再遲鈍,也沒有遲鈍到癡呆的地步。

這兩天她並不是真的無休止地在入定,睡覺的時候,吃飯的時候,她總會想,這一次最大的慶幸,是博雅沒有跟來,可是如果博雅來了,也變得跟晴明一樣,或者說,將現在的晴明換成博雅,她會怎麽樣?

一定很難過,一定也會哭,一定會想盡所有辦法救他,可是,絕對不會想用自己的命去換他活。

二十年,自從師傅死後,她再也沒有流過眼淚,這一次,晴明跨過了她的防備線。

“師妹,你可以為了他,不去計較值不值得,那你有沒有想過,我也可以為你這樣!”白鷺禦往前跨了一步,從後面用力抱住伺茵,然後將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,神情動容:“我這條命,如果你要,我給你;如果你要拿去換安倍晴明活,我也可以給你,可是,你的眼睛裏,你的心裏,能不能偶爾,也有一點我的位置?”

師妹?如果我願意照顧你,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?

師妹?你現在可願意?

這樣的問題白鷺禦問過她兩次,可是她自己從來沒有問過自己後不後悔,當年拒絕了他,重逢後再次拒絕他,對她來說,拒絕了就是拒絕了,她曾經也很奇怪,一個人為什麽總要不停地去問一個不會改變答案的問題。

那個時候的伺茵,還不明白什麽是喜歡。

然而真的等她醒悟過來的時候,卻是這樣的境況。

“如果以命換命有用,我一定會用自己的命去換晴明活。”伺茵沒有推開白鷺禦,可是整個人站在那裏,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,她的眼睛裏,沒有神采:“所有人的命都是珍貴的,只有我自己的,我有資格揮霍。師兄,不要輕易說這樣的話,師傅知道了會難過。”

白鷺禦雖然不懂法術,可是博覽群書,伺茵的話,他懂了。

自己在她的眼睛裏,跟那些陌生人和無關緊要的人是一樣的,她從來沒有據為己有過,而只有晴明,重要到可以讓她連命都不要。

白鷺禦閉上眼睛,那雙眼睛裏隱約有水氣:“那如果晴明永遠醒不過來呢?”

“我可以守著他,反正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等。”伺茵的聲音輕緩而堅定:“要是還是等不到他醒過來,那我也有大把的邪術,可以招魂。”

那兩行眼淚終於從白鷺禦的眼睛裏流了出來,他把頭挪開,放開抱著伺茵的手,往後退了兩步,退到剛才的位置: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
原來是這樣。正魔雙修的伺茵,從來不動用邪術,因為師傅講過,邪術這種東西,傷人一分就傷己一分,伺茵一直很珍惜自己的健康,也很重視師傅的交代。

可是這些重視與珍惜,在晴明的性命面前,就都變得不堪一擊。

信念可以不要,原則可以不要,命可以不要,只要晴明活著。

這就是伺茵這三天想出來的解決辦法。

大概是察覺到了白鷺禦的不對勁,伺茵轉過身來,白鷺禦趕緊也跟著轉身,背對著伺茵,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眼淚:“自從第一次見到晴明,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。可是我不服氣,明明先認識你的人是我,明明,我們還有著一起長大的情分。但是我現在懂了,有的事情,跟先後是沒有關系的,只在乎早晚。”

白鷺禦先認識伺茵,但是,晴明卻早了他許多,走進伺茵的心裏。

說完這句話,他打開房間的門,也不理會門口的無音,大步就走了出去。無音對於他的沈默無禮很吃驚,又轉過頭去看屋子裏的伺茵,發現伺茵也是依舊一副沒有表情的樣子,於是不得不放棄。

其實也沒什麽,她只要小小用點辦法就能窺探到伺茵關於這一段的記憶,前提是等伺茵心情好一點的時候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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